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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確認獸欄已經沒有任何不夠妥善之處,路西斯最後拍了拍幾隻騎獸的脖子才轉開腳步,走進旅館的門口。

差不多是人們離開工作崗位享用晚飯的時刻,城鎮黎安亞的市集商區形色交織,人聲鼎沸,幾乎每個開著門迎接客人的餐館裡都座無虛席。

這景象與路西斯上次路過這座小城時截然不同……不,那時黎安亞連「城」都談不上,只是一個貧窮的小村落而已,然而自從納入南方若斐納城的治理後,便在很短的時間內迅速地踏上繁華之路。*

這間旅館附設的餐廳也是這樣熱鬧擁擠,一樓大廳挑高的空間依牆架出半樓的空間,開在高處的窗戶洩進餘暉融合剛點上的燈火,在比拼般的哄鬧聲中錯映出朦朧又遙遠的光色。

目光在大廳內巡梭了一會兒,終於在樓中樓的席位找到了自家指揮官與軍師。

坐在面對階梯方向的賽凡提斯一看到路西斯便點頭招呼。褐髮軍師的眼神堅毅,彷彿隨時都能迎接挑戰的決鬥者。另一側的賽希利安也能比做決鬥者,卻是結局已經決定的那種。一半失敗的消沉一半為了掩蓋失敗而偽裝的漫不經心,此時他正無精打采地發呆。

一起從克瓦希爾出發的艾里歐斯不在這裡。在進城前,他跟賽希利安一同打探黎安亞的情況,但回來時就只剩賽希利安一人。

那傢伙有事要辦,我們約在別的地方碰頭。當時城主這樣簡單地回答,大有「不高興的話就分頭行事吧」的姿態。

路西斯覺得指揮官一定還在記恨出發前讓軍師押著到托南格和眾傭兵面前,低聲下氣(不管是否真心)為了會議上那段極無責任感的「失言」道歉。

「沒時間等這傢伙反省清楚了,這種時候的道歉最重視的就是速度。」

私底下賽凡提斯這樣說過。

……再也沒有比旅途中同伴冷戰還要更難過的事情,與四周相比,那張桌子的空氣根本只有尷尬本身在發出聲音,就連路西斯都有一種「真不想坐過去」的心情。

雖然是這樣想,結果他還是別無選擇地坐到特意留下的位置上。抱著消化不良的覺悟。

餐點送上後,眾人默默進食,彷彿這是眼前最優先的任務。過沒多久,其中一人就放下餐具。

望著那盤內剩下的份量,賽凡提斯的眉間立刻變得深刻,「維持體力也是作戰的一環,再怎麼沒胃口也要吃下去。」

賽希利安朝一旁的空氣翻了個白眼,「你是我的軍師,不是老媽子好嗎?」

趕快吃你的,晚點還得找住的地方。又加了這麼一句。

照理說這樣規模又富裕的城鎮應該不缺供旅客住宿的地方,但因為賽希利安等人是用化名進城,所以對陌生客人警戒心較高的高級旅館只能暫時不去考慮;而剩餘幾間次一等的選擇,卻剛好因為黎安亞城昨天發生的某件事,幾乎都處於客滿的狀態。

在進行新的水利埋管工程時,工人不慎挖破了不曾出現在配置圖上的廢棄管路,結果裡頭的積水漫到地面上,附近幾十戶平民都遭了殃。官方立刻緊急應變,租調平價旅館的空房讓人民入住不致流離失所。

修復與善後的工作都在加速進行中,相信要不了幾天,黎安亞就能回復到往日的日常。然而在現在,這個事態毫無疑問是場災難,尤其是對傍晚才進城的賽希利安等人而言……路西斯也許要排除在外,他只要能讓騎獸待在舒適的獸欄裡就沒別的想挑剔的了。

「住宿的地方自然很重要,」賽凡提斯道,依然緊緊盯著賽希利安的盤子,「領導者對於自身健康的管理也是。」

旁觀不語的路西斯就默默看著指揮官在軍師的注視下,一臉無奈厭煩,勉強又吃了幾口盤子裡的食物。

 

黎安亞因為早期是依東邊的礦山而發跡*,除了冶煉相關的產業一應俱全外,鍛造技術也別具一格,市集區除了幾個特別的角落,幾乎是三五步就開一間打鐵舖。邊找住宿地方的途中,路西斯就差點要買下一把長刀,考慮到現在不是適宜增加行李重量的時機才打消念頭。賽希利安倒是買了一把多功能的小刀,還有一袋聽說若斐納的女領主也讚不絕口的精良箭鏃。

「不行了。」賽希利安突然說。

「嗯?」賽凡提斯從琳琅滿目的攤子上抬起眼,老闆正順溜地介紹結合了鍊金術的特產菜刀,不僅居家旅行必備,帶著上戰場還能當手雷殺敵!*(老闆:一定要認明黎安亞在地打造的菜刀才會爆炸!)

「我不行了,好睏,我們快找個地方睡覺。」

這樣說著的金髮城主,臉色的確不太好看。

最後他們落腳在一間老闆娘跟建築物都頗有年歲的舊式旅館,雖然有空房,但能立刻供三人休息的只有一間通舖式的五人房。

賽希利安一洗漱好就鑽進被褥裡呼呼大睡,軍師與騎兵隊長看了看時間相顧無言。最後賽凡提斯睡在最裡面靠窗的位子,路西斯則睡門邊,賽希利安當然是中間被護衛的角色。

睡到半夜,外面開始下起大雨,淅瀝淅瀝的雨聲跟涼濕的氣味於沉靜的空間中瀰漫開來。賽凡提斯在睡意朦朧中感到臉上幾點冰涼,睜眼看去,原來是風把雨水颳了進來,靠窗側的被子都濕了小片。

窗戶是關著的,但是這種老式的平開窗窗框無法完全密合,多少會留些隙縫。

賽凡提斯眨了眨眼,半醒間思索該怎麼辦,不能這樣濕著到天亮,還是換個位置躺吧,小聲點應該就不會吵到其他兩人——才恍惚了下,一個力道透過棉被握住肩膀,他轉頭看去,有個黑影撐在自己上方。

「睡過來點。」沙啞的聲音。

是賽希利安。他坐起上半身,探向賽凡提斯這邊。

賽希利安說完就掐著褥子,連人帶被地拖過來,將兩個被褥整齊併好,還順手拍去被子上點點亮著的水珠,動作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來,凝望收回來的手。

「軍師大人知道嗎?我平時會把匕首藏在袖子裡,除了睡覺時拿下來,換成這個。」說著,稍微掀開被子,賽凡提斯看到裡面藏了一把有鞘的短劍。

黑暗中,賽希利安的目光閃爍難解的情感。

那說話聲很低而且很慢,讓賽凡提斯每一字都能聽得很清楚:「在這個距離,如果你突然襲擊我,我連拔劍的時間都不會有——」

賽凡提斯可以想見憤怒的表情立刻就出現在自己臉上,但對方早有防備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不讓起身。他令自己先閉上眼深呼吸,再張開眼後,已經恢復了平靜。

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還要試探?如果壓根兒不相信下屬的忠誠,離開也好,報復也好,但這兩者都不是賽希利安選擇的作法。他的主上只是執拗地在原地拉扯賽凡提斯,反覆問著同樣的問題,然後不厭其煩地徘徊在懷疑與放棄之間。

「這就是你的希望?與其一直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背叛,不如鼓動我現在就對你下手——主上的志氣是這樣用的?」

如果視線可以傳達出具體聲音:膽小鬼。賽凡提斯的眼神已經在這樣說了。

賽希利安沒有如賽凡提斯預料的變得更激動,反而像是很輕鬆的樣子低低笑著:「有時候我原本不是這樣想的,被你看著的時候卻會覺得自己真的做錯了。真是奇怪,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

壓在肩膀上的力道移開了。

「我可沒有不知天高地厚到認為自己能夠鼓動軍師大人。剛剛純粹想開個玩笑而已。」

「你的幽默感不只是惡劣,根本是沒品。」

「啊,是嗎?」賽希利安無所謂地聳聳肩,「這樣正好,我的目的達到了——這幾天真的是很煩啊,不抓個人來陪我一起就不爽快。」

「請問今年貴庚?」

「十九。」

「還這樣撒嬌不覺得丟臉?」

賽希利安一時語塞。

賽凡提斯朝上方吐出口長氣:「好像我怎麼做都無法消除你心中的不安。只是主上太固執的關係嗎?不如由你來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的確是我不對,我道歉——」

又是這樣一被觸到重點就立刻躲閃的態度。

「是你自己開始的,不要敷衍過去。」

賽希利安並沒有回應。我也差不多要感到厭倦了,如果這樣下去的話——他想著。

所以無論如何,賽凡提斯必須去打破這個僵局。

懷疑是落在身上的毛毛雨,時間一長,總能將衣裳淋透。

「『阿芳夫人』的歌詞?」

一聽提問,賽凡提斯才發現自己把想到的句子說出來了,但賽希利安好像理解成別的意思。

「不用這麼驚訝吧?我好歹在書店裡工作過……」

沒說完的尾末猶豫吞下,這時賽凡提斯接下去說:

「我知道。」

「嗯?」

「去年我去過淀町,當時沒有直接跟主上見面,不過的確有看到你一臉無聊地坐在書店裡。」

聽見從不知道的事情,賽希利安窘迫地跟被突然掏出來見到陽光的蛇一樣。賽凡提斯則用回想般的語氣繼續說下去。

「那天你為了一對被混混們欺凌的母子挺身而出,結果被反過來打得很慘,踢飛的木屐還飛過我眼前。」

「你怎麼到現在才說!」

話一出口就立刻收住,兩人都慌張地看向門邊,所幸路西斯仍然在熟睡,呼息規律而平穩。

看著賽希利安混亂地搖搖頭,賽凡提斯莫名有種預感接下來的談話將變得十分重要。

「還記得我說過主上的動作像老人一樣不靈活嗎?那時我還不知道,你身上帶傷的事情。」賽凡提斯朝賽希利安的腰伸出手,對方畏縮了下躲開。

「為什麼?」賽希利安低著聲問,「看過我那麼窩囊廢的樣子後你還能把我拱上城主的位子,你需要的是一個聽話的傀儡嗎?可是一直以來你又費盡心機培養我在各方面成材。賽凡提斯,我想不明白,我覺得你是因為在那個時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既然托南格回來了,這個城主我也才做一年而已,趁現在讓事情變回你原先最理想的狀態不是正好?」

「但我想跟隨的人只有你。」

「我知道,但也許不用多久你就會後悔了。」賽希利安的聲音暗藏憂鬱,即使他本人並沒有察覺。「該停止懷疑的人是你。剛剛也說過,真的只是一個玩笑,我為我的無禮道歉。」

「…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事?」

賽凡提斯的目光變得包含某種敏銳,即使是在黑暗中也仍讓賽希利安驚訝了下,他搖搖頭:「賽凡提斯,你能不能明天就回去克瓦希爾?」

「為什麼?」

「我還是擔心逃走的仲裁者亞述,以前傭兵團跟嗜血組織合作過,如果讓舊貴族知道……」

後面的話被打斷。

「我敢斷言,舊貴族對於嗜血組織的成員就在私兵裡這件事情一點也不曉得。否則讓亞述在我們面前現身不也暴露了他自己跟嗜血組織有牽扯?過去的合作關係,殺傷力應該還比不上現在仍維持的吧?」

賽希利安低頭想了下,才釋懷地點了點頭。

「嗯,你說得對。那就這樣吧,晚安。」

說完就躺了回去,但賽凡提斯卻仍要往黑暗的池水中丟進墜向真實的石子。只要他能冷靜以對,對方那拙劣的演技在他面前根本起不了作用。

他喃喃地說:「『慣於隱瞞的人突然變得坦誠,多半都是為了掩蓋另一個更大的謊言』。」

「嗯?哪本書裡的句子?改天再討論了,我還沒睡飽……」

啪!

下一瞬間賽凡提斯突然翻到賽希利安的上方,敏捷到不像是他本人的動作一把掀開棉被,直到充當睡衣的絲質襯衫下襬被揪住時賽希利安才猛然想起要掙扎。

「住手!」

「讓我看一眼就好。」

他說的正是在賽希利安左腰處的傷。想當然那不是普通的傷勢,不然不可能纏綿這麼久都沒痊癒,而受傷的人卻如常生活。

襯衫都已經被捲到腰部了,然而抵抗卻前所未有的堅決。賽希利安死命壓緊衣服的同時甚至發了狠試圖踢人,好不容易及時放開一手閃過那腳,賽凡提斯立刻用膝蓋重重撞向對方大腿反擊回去,並且聽到一聲悶哼聲。兩個人激烈地糾纏在一塊兒,互不相讓,賽凡提斯沒辦法對衣服底下的真相一探究竟,賽希利安也掙不脫壓制。

刀鞘與鍔撞擊的「喀啷」聲在此時格外響亮。

路西斯抓著佩刀,起身到一半的姿勢凝固著,獃然看向兩人。

「軍師大人……、指揮官?」

「護主、快護主!非—禮—啊—」

「主上!」

 

汨汨的水流讓渠道引導著穿越、環繞這個小而雅緻的城市,還未抵達城門前的道路兩旁就已經栽上無數靠魔法維持花期的紅白粉紫,彩亮著豔陽都要鬥輸幾分。並不高大的城門城牆,風格處處顯露出典雅與歷史,但很明顯地一點都不適合守城防禦。

貓町,緊鄰庇護妖族領國最精華地帶的輝夜障壁,除了在這小城裡生活居住的人們以外,出入的幾乎都是名流貴族。白日就有樂師歌妓在第二層(擴建後留下的舊城門)城門樓上輕吟緩奏,向來客昭示此地煙花金粉,宜放下所有不順煩心,專注於尋歡作樂。

在最外圍的城門守關處登記身份來意,若非貴客,騎獸都必須留在這裡。之後的道路設有會讓人墜馬的魔法陷阱,這措施並非出於防衛外敵的目的,而是為了不讓裡頭的人太容易逃出。至於是些怎樣的人,知情者就心照不宣了。

因為這項規定,所以在之前路過的林子裡就將騎獸都先放走,無意間聽到路西斯叮嚀那些聰明的生物,讓賽希利安很不自在地臉抽了幾下。(路西斯:小黑、小白、大寶*跟臭皮*,你們遇到食人花的話,安靜離開就好……)

進了內側城門後換乘小船,賽凡提斯踩上船時船身晃得厲害些,差點就要摔倒,幸好手肘被後面的人穩穩托住了。

「謝謝。」回頭一看,賽希利安正收回手,「嗯」了一聲,臉轉到一邊去。

三人坐定,船家就要解纜,剛好又一個客人來到渡口,船家笑了笑:「今天是怎麼了?午飯還沒吃就這麼多客人?上面的大爺你先等等,俺請兄弟過來接你,不會很久。」

賽希利安卻說:「大叔沒關係,空位還有著,我們就一起吧。」

「客人沒意見,俺當然都好。」船家說道。

最後上船的那人披著深色的長斗篷,額前突出的獨角讓兜帽無法完全蓋下,內側的臉藏在貓臉面具之後,大白天這樣穿著真不知道他是怎麼過守衛那關的,船家也對這人的怪異視而不見,神色如常地解纜駛船。

漕道兩旁各種了一排柳樹,柔枝綠葉隨風招展,船行波起的聲音跟著應和,消人暑意。

那個人跟他們在同一個渡口下船,一路尾隨他們轉進同一條巷子,最後甚至走進同一個屋宅的門——

房子是之前因為工作關係暫居貓町時使用過的屋子,賽希利安向大家這樣說明。

「不錯嘛,已經來打掃過了。」賽希利安脫掉鞋子踩上走廊,「選個自己喜歡的房間,把行李放進去就好…」

後頭傳來兩聲清咳。

「解釋一下,這是在做什麼?」賽凡提斯略帶責怪的眼神看向最後面的斗篷怪人。

賽希利安氣勢萬千地接過話:「對嘛!幹嘛打扮成這樣,你到底是想掩人耳目還是引人注目啊?行為動機不能統一一點嗎?傷腦筋!」

回答的是一陣更不滿的咆哮。

「不是你給我這個說穿上後守衛就會放人過關的嗎?!」艾里歐斯拔下面具,抄過斗篷就往賽希利安扔。

接下斗篷,賽希利安沒有回話只是嘿嘿賤笑。

所謂上流人士,尋歡偶爾也會有需要偷偷摸摸的時候,這時如果有和守衛先約定好的信物或信號就非常方便。雖然不是很有興趣知道,但賽希利安料想生下自己的那個男人生前一定也有準備過類似的手段。

……總之,從克瓦希爾一起出發的四人總算再次會合。稍微安頓好,就聚在起居室,席地開起小型的會議。

「我從小路潛進月牙之里,找到幾個還相信我的人,多虧他們,現在稍微瞭解情況了。」

賽希利安突然冒出一句:「懸賞公告。」

「嗯?」

「看來真的有發出懸賞公告。」賽希利安眉眼笑得滿是不怕報應的幸災樂禍,「要不然你有這麼覺悟?穿成那樣子?」

義賊陰暗的表情看來很想要賭上全部財產懸賞某人人頭的樣子。

「總之,馬莫的證詞疑點重重,可以確定是做了偽證沒錯,問題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記得跟他有過什麼恩怨。」艾里歐斯繼續說道。

賽凡提斯想了一會兒,「行動的目的大致分成兩種,不是為了利益,就是為了守護重要的東西。有的時候兩者未必能分得很清楚。」

「軍師的意思是馬莫可能被人要脅?」路西斯問。

「也可能只是財迷心竅而已。」賽希利安涼涼地補上一句,「我猜那些財寶現在還是馬莫的。」

「那筆宣稱是我送出的財寶的確還在馬莫家中。」

「他女兒的下落呢?」賽凡提斯提出另一個重點。

艾里歐斯搖搖頭,「不在月牙之里,但我想不難找,舊貴族藏人的地方也就那幾個。」

賽希利安垂頭思考,「……山上神貓祠那附近有不少豪宅別莊。」

「神貓祠?」沒聽過的名詞,這對賽凡提斯而言很難得。

「傳說中,自古就守護這個小地方的神明的祠廟,會叫做『貓町』也是這個緣故。」艾里歐斯稍微解釋道,轉眼又換上驕傲的神色:「晚上我們就去碰碰運氣吧。看看神貓是站在誰那邊。本大爺的魅力說不定對神明都有效。」

賽希利安小翻了個白眼,「神明什麼的我是不寄望,但你就不怕馬莫的女兒搞不好是站在舊貴族那邊的?」

「嘖嘖嘖,義賊可不能懷疑少女的心,這是我艾里歐斯的原則。你就好好地看著我怎麼帥氣地救回她吧!」*

於是晚上的行動很快地就被定下來,眾人先暫時在房間裡休整蓄養體力。

過沒多久,午飯送來了。提著大餐籃的俏麗姑娘一來就跟賽希利安鬥嘴,沒兩三句被逗惱了,那嘟嘴的模樣就算有幾分做作還是很嬌豔可愛。而賽希利安口中一邊賠罪,一邊卻也笑得眉眼盡是得色。

吃飽飯後走回房間的途中,經過面向庭院的房間,賽凡提斯透過敞開的紙門看到一個背影坐在廊下,那是賽希利安,他靜靜地觀察了一會兒,直到賽希利安無聲地朝這裡招了招手。

賽凡提斯穿越房間來到他主上的身邊坐下,然後一張黏附了些許甜香的紙條被遞了過來。

賽凡提斯快速地瀏覽過,大抵意思是最近月牙之里的交際圈悄悄流傳著一件奇特的傳聞,有位有力人士遺失了某件很重要的東西,至於是什麼東西,以及失落的原因則眾說紛紜。

「這個、」

「第一章、作者不詳。」賽希利安故意用唱戲般的誇張聲調朗誦,拿起一旁盤子裡的豆沙包,一口咬開,從包子裡拿出一張紙條,「第二章在這裡,請軍師大人過目。」

如此又看了幾張紙條,有些訊息賽凡提斯的情報網已經查到了,有些則還沒。有的讓他覺得事情更明朗了,有的則讓他更加迷惑於推理,總之一下子就沉浸在情報的世界裡。

「咪嗚。」

什麼聲音?

賽凡提斯轉頭一看,一隻小花貓不知何時溜進了庭院,正舔著被咬開的包子,而手拿包子的某人,竟然在嘴裡還有食物的狀態倚著廊柱睡著了。

楞了好些時候才驚覺自己竟然盯著別人的睡臉在出神。

「主上!」賽凡提斯音量稍大地喊了一聲。

「嗯?……」

賽希利安眨了眨眼醒來,也發現到手邊的小貓,嘴角自然地笑開,「貪吃鬼。……哎,等等!」

趕在貓嘴之前把紙條搶救出來,這似乎是最後一張紙條,剩下的包子也讓兩人一貓給解決掉,賽希利安覺得自己暫時不想再看到豆沙包了。

吃得飽飽的小貓腆著肚皮讓人撓搔,四腳在空中揮舞,一邊還打呼嚕。

「沒想到野貓能這麼不怕人。」賽凡提斯看著這情景說道。

「這裡可是貓町,就算是無主的野貓也不能加害。」

「怕會被『神貓』降災嗎?」軍師的語氣裡有種無神論者很難掩蓋的嚴厲。

「對居民來說,親近要比畏懼多些。戰後妖族被迫流遷到禁忌樹海,早期輝夜障壁外的聚落動不動就是一場瘟疫死全村的人,但自從有了供奉『神貓打打』的習俗後,貓町就一直安然無恙。」

「畢竟是貴人常常出入的地方,衛生條件一定有要求的。」

換了個說法,意思還是覺得神貓信仰不過是迷信。

賽希利安摸著小貓下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自己好像太掃興了,賽凡提斯突然這麼覺得。

「到底是怎樣的?那個『神貓打打』的由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幹嘛問這個,但問出口就來不及收回了。

「從前從前——」

沒有多餘的廢話,賽希利安開始講述。值得欣慰的是金髮城主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音癡,講故事的天份至少還不算全滅。

「有個小孩在村子的邊緣撿到一隻小貓。小貓因為失去母貓的照料而命在旦夕,是小孩省下自己的飯菜,並且帶回可以遮風避雨的家中才存活下來。」

兩個小傢伙一起長大,感情當然很好。有時玩得太起勁了,小貓還會把小孩咬傷、抓傷,這時小孩就會說:不乖,打打喔。然後做出要打小貓的樣子,貓就會閉緊眼睛縮起脖子做出乖順的樣子。

「說也奇怪,自從收養了小貓之後,小孩的家境就一天比一天好轉,總會有好運發生在他們家。貓町到現在都還相信貓會招來好運就是這個緣故。」

故事說到這裡便停下。

「然後呢?結束了?」

雖沒預期故事會多精彩,倒也沒想過會這麼…嗯。

金髮下的眼珠子圓溜一轉,又繼續說下去。

「然後,有一天貓在儲放飲用水的水缸上玩耍,小孩看到了便大喊:『打打』,貓立刻縮了下,結果踩到自己的尾巴摔進缸裡淹死了。嗯,貓這種動物不是應該平衡感很好的嗎?」

……無言,這正午剛過吹起的風竟然也有幾絲寒意。

「賽凡提斯,你在物傷其類嗎?」真正找死在這句。

敲擊跟哀叫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驚得小貓彈起身,一溜煙地鑽出庭院。

等賽凡提斯看到神貓祠廟前,正正經經的碑文記載是又一天後的事情。

 

……成年後,搬離叔叔跟叔母的家,繼承了田地,卻沒有住的地方。第一天晚上,他抱著貓在廢棄農舍的乾草堆上睡,伴隨呼呼吹進隙縫裡的寒風。睡前他許願,以後要擁有一間大屋子,讓人跟貓兒都不用再受凍。隔天天亮,他就在一幢堅固的磚屋中醒來。

田裡的收成很不好,因為叔叔分配給他的都是最差的貧田。晚餐時他跟貓分享沒什麼味道的菜湯,笑笑地說等明年他成為更老練的農夫就能讓貓兒飽餐一頓。隔天工作時,他在田裡挖出一大袋晶幣。

年輕人再也不必到田裡去工作,他現在可以僱用佃農幫他做這些粗活兒,靠農租與一些小買賣,生活過得越來越好,越來越多姑娘家想認識他。午後他跟貓兒一起在庭院曬太陽,他說如果要娶老婆,還是心地善良又不看重外表錢財的女孩比較好。

後來他結識一位臉上有胎記的女子,大大的眼睛像會說話,兩人不久就結了婚,婚後生活非常愉快,妻子完全符合年輕人的理想。這時候貓已經很少出現在年輕人面前了,但偶爾遇見,貓總會湊上來親熱地磨蹭,年輕人則會拿出所有好吃好玩的,雙方的感情都依然很熱絡。

有一天他在家門口跟貓兒玩耍,被一個老人經過看到,老人跟他說,這隻貓的長相太怪異,必定會帶來災害,應該趕快殺掉,要不然也該丟到村子外。

年輕人沒有理會老人說的話。

年輕人的妻子懷孕了,需要買些營養的補品給她。途中遇到貓兒,就抱著一起去市集。自稱四處旅行見多識廣的藥商跟他說,長這種臉的貓會故意害死小孩,然後霸佔小孩子的身體,家裡有孕婦尤其更要注意,最好不要養了。

年輕人沈默不語。

幾個月過去,妻子的肚子越來越大,躺在床上睡覺的時間也變長了。至於貓則幾乎沒有再出現。年輕人在外工作一天後回到家裡,發現妻子的床上沒有人在,反而是貓兒正蜷在被子上呼呼大睡。

在莫名的恐懼驅使下,他拿起桌上的燭台猛力砸向貓頭,貓慘叫一聲後就斷了氣,年輕人還把牠那明顯圓潤許多的身體丟進河裡。

之後河流流經之處大發瘟疫,直到一位妖王陛下身邊的貴人奉旨在當地修建了神貓的祠廟後才平息下來。村子一帶更名為貓町,居民代代供奉神貓,貓町便長保繁榮平安。

那名年輕人或者是他的妻兒,都不再有人見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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