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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ROUND結局有捏。

 

 

 

 

今天的開頭肯定就是預告了什麼。

 

明明醒了卻還是在床上多翻了幾下導致比預定的時間晚起。昨天晚上村人的小孩送來的「用魔法保存的涼飲」,灌進嘴裡後才發現是不折不扣的牛奶。回頭想找點水漱口,結果想起今天本來就是要早起跟著去山裡砍柴的村民順路到溪邊打水的,家裡現在只剩半碗清水,沒辦法做飯。倒還可以走到村子裡找人討點水,但是僅剩的一件乾淨外出衣服因為晾乾收下來時沒有折好,摸了老半天也摸不出上下正反來,釦子怎麼扣都不順當,還不小心碰倒了剩下的牛奶,潑濕了那件衣服……

 

算了。躺回床上。大概是一種與其遲到不如曠課的自暴自棄。

 

床鋪就在窗子下,被子跟空氣都曬得暖暖的。這種好天氣讓他能比在陰雨天裡更多點時間感,大概還要兩、三個小時才是用午飯的時間,當然這樣子是做不了什麼了。空腹的確是問題,也許家裡還有些他一點都不想吃的乾糧,也許晚點那些熱心的村人會送些什麼吃的來。但現在都無所謂,就著躺姿他一心找回睡意。

 

過起這樣充滿怠惰意味的日子只在最近才開始,可以說只佔了他人生極小的一部分,可怕的是他習慣得無比迅速且自然,只能說,構成賽希利安這個人本性中的好吃懶作要素,恐怕不是區區幾份萬言悔過書能夠打散的。

 

……嘖,偏偏想起這個。

 

越不想去翻騰的舊事,一旦觸發肯定就越不受控制地塞滿腦子。就像不經意摔掉了拎起線頭的線捲:線越拉越長、線軸越滾越遠。

 

睡去前他幾乎認定了自己會做個回到克瓦希爾的夢,夢到那位熱切渴盼見面,卻再也看不到也最好不要再見到的人。

 

但人哪有控制夢境的能力呢?那能力人們早早就託付給惡魔或神靈了。深沈的呼吸領著他回到的,是更久遠的時空。那個夢裡發光的就是太陽,冷暗的就是冬夜;恐懼與匱乏都模模糊糊,肆笑跟吵罵曖昧融融;它是黑白分明,它也混沌無知。它是對於許多事情都沒有答案而不知這就是幸福,胡亂揮霍的美好時光。

 

他在夾縫中慨嘆微笑。他還在惋惜,他不知道深深挖出連肉帶血的遺憾何時能被時間弭平,但是起碼現在他(不得不)接受。

 

用放諸四族(不能把不知死活的夜族算進去)的標準來看,他還非常年輕,卻活得比四倍於他年紀的老人還沒有希望。

 

在夾縫另一邊他忽爾聽見靠近屋子的腳步聲,那細微聲響簡直就像另一場發夢。很多人都說瞎子的聽覺靈敏,不知道這能不能套用在自己身上,但他知道,身處在張眼閉眼都沒兩樣的世界裡,理所當然只能專心傾聽,當人能專心,做什麼都是事半功倍的。

 

敲門的聲音。「主上?你在嗎?」

 

醒是醒了,就是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逃避跟期待都有。

 

果然無聲過後,沒上鎖的屋門被輕輕推開。門軸的吱嘎聲是個信號,他感到血液開始都往頭部集中過去。

 

那人來了。他來見他。在不曾約定好的日子,把那些鬼魂般糾纏的過往,兇猛而不講理地往他身上傾倒而下。

 

而且是那樣不知不覺的無辜。

 

「主、…你睡到這個時候嗎?」

 

「嗯……」

 

幾次舒緊身子後,慢慢地在床上坐起。

 

……本來就是該起床的時間了,他可不是怕了誰。

 

 

 

因為賽凡提斯來了,午飯的問題得以順利解決,就算這頓飯也許稱作下午茶更貼適些。

 

統籌管理至少三個城鎮(他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又增加了),號稱擁有克瓦希爾最貴重腦袋跟最差勁平衡感的男人,在屋子內外忙進忙出替他打理這段時間累積下來的雜事。賽希利安坐在唯一的一張桌邊,耳朵聽著宛如將效率兩個字譜寫出來的俐落節奏,小心不要磕到墊著紙張的桌腳,把軍師大人帶過來的食物送進嘴裡。

 

一匙一匙,看不出來那是什麼,賽凡提斯剛才說過但他馬上就忘了。一匙一匙,好像也吃不出來這是什麼,漸漸就覺得像嚼著午後煩人的日曬那樣難以吞嚥。

 

 

 

用過飯後,兩張椅子被搬到院子裡,他輕輕揮開想來攙扶的手,摸索著椅背確認方向後盡可能不表現出猶豫地坐下,然後等待。過沒多久,擰乾得恰到好處的濕毛巾在臉上擦拭了幾下,再來就是寒冬雨絲般細薄的小小刀刃貼上臉面,暖陽下來回刮搔中他全身放鬆。

 

「偶爾也讓那些村人幫你整理吧,我如果不來,你難道要跟之前一樣嚇人嗎?」

 

這傢伙以為誰都能拿著刀抹他的臉嗎?

 

「哼,大不了我自己用手拔,連鏡子都不用。」他回答。

 

——如果你不來,誰還在乎我本來面目呢?

 

 

 

例行公事又完成一樣,接下來是「跟著」那人整理屋子裡。這是必須的,不然等到人回去時,他會找不到東西被擺到哪了。幾次下來兩人已經很熟悉這種模式,看來今天那人一樣不會留下來過夜,雖然他也沒有開口留過就是。

 

他曾不著痕跡地向村人打探,克瓦希爾距離這個村莊大概有兩日半的路程。以前就算是在最不繁忙的日子裡,那人也要隔十天左右才給自己半天到一天的休息日,而算算日子,現在大約也是每十幾天就能見到賽凡提斯一次。

 

托南格會怎麼想啊?他又怎能再佔用身繫克瓦希爾諸城所有城務與軍務的軍師大人更多時間呢?

 

他甚至想過乾脆悄悄搬離現在的住處,但實在沒有自信能把這樣的自己再安頓到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不是不明白那人的心意,就是明白所以才——

 

慢著,今天賽凡提斯說了什麼?

 

他說,我如果不來。

 

「你有在聽我說嗎?臘肉用油紙包好收進這個抽屜了,洗好的餐具我移到上面的格子裡……」

 

考慮著,他該不該問?他還能不能問?

 

「…賽凡提斯,最近克瓦希爾發生什麼事了?」

 

不意外地迎來一陣靜默。前一陣子四國聯盟破裂的消息才滿天飛,現在的局勢能安穩到哪去?

 

「主上,回克瓦希爾好嗎?」

 

突來的問話跟心裡的回答瞬間就像在水裡聽見的模糊回音一樣疲累而遙遠。他放下手中的抹布,默不吭聲地轉身走開,但是狹窄的屋內空間讓賽凡提斯不用幾步就輕易追上無意識走到窗前床舖的他。

 

避談這些,明明是重逢後兩人無言的默契。賽凡提斯如果真的瞭解他,這些話就絕不該提出第二次。

 

「有點累了,我先睡,你也快回去吧,沒弄完也沒關係,就放著吧。」

 

沒有再聽到回應的聲音,但是一個擁抱突然從背後圈住,兩隻手臂圍在肩膀上勒得死緊,下巴只要稍微一縮,熟悉的味道就充盈在鼻息之間。

 

「至少…在我看得到的地方,讓我安心……」肢體傳達來的搖晃溫度令人怔然,還有太過著意而變得斷續的懇求……

 

猛地轉身,對方一驚鬆開圍抱,拉過重心未穩的那人一把摁到床上,然後也跟著爬上去,用撐持上半身的重量往下壓制著。

 

那雙其實不張開也無妨的眼睛睜著,緊繃的聲調低沉問道:

 

「所以呢?現在局勢混亂,眼看這個小村子朝不保夕了,所以為了讓你安心,你要把我帶回克瓦希爾像件貨物一樣小心翼翼地保管著?」

 

「貨物?你覺得我是這樣看待我的主上?」賽凡提斯向來冷靜的語調也隨之波動,深深吐納後好不容易又平復下來。「其實托南格少爺直到現在都沒有正式接下城主的位子,他的意思是迎接你回來,我們兩人都會全力輔佐你,克瓦希爾的城主依然是你。」

 

他想要豪氣醉狂地笑,但最後出來的笑聲只是乾澀得幾乎能聞到傷口的血味。

「我當城主?賽凡提斯,清醒一點,你還不夠忙嗎?我是一度坐過那個位子,有天摔下來了那只能怪我自己,不是你的或是誰的錯,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想不開?我回去對誰有好處?托南格這麼說你就真的這麼信了?我告訴你,當老大的都有根神經絕對挑不得,現在你的老大就是托南格,為了你自己好,軍師大人還是自覺點吧!」

 

今天要是他才離開一年半載,賽凡提斯的話他搞不好會信,但事實是克瓦希爾早就在不需要賽希利安的情況下運轉到另一個全新的境界了。

 

壓制的手放棄地推開,上身就順勢抬起,但掉頭離開的同時,一隻手堅決地拉住手腕,軍師的聲音極端沉重中又有一絲顫抖,似乎就要不堪劇烈的情感潰堤。

 

「……我敢發誓,向你保證事情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克瓦希爾上下都仍把你當成我們唯一的主人——」

 

他忽然壓制不住湧上來的情緒,把心中那個巨大的負擔一口氣丟下來地咆哮:

 

「如果真的把我當成主上,就別想用你們的同情心飼養一個廢物一輩子!」

 

因為大口喘氣而不得不中斷話語,各種想法,譴責自己的、埋怨對方的都在腦海中喧囂。而抓住自己的那手瑟縮了一下。

 

賽希利安,你真是個可悲又卑鄙的傢伙。你說的跟做的都是兩回事。

 

他開始漸漸無法控制喘息中帶出絲絲哽咽,乾脆低下頭抵住賽凡提斯也同樣在劇烈起伏的胸膛。

 

賽凡提斯現在是什麼表情呢?他不想看到,但他應該看著的。

 

隔了很久,有一雙手徐徐抬起他的臉,賽希利安則像炸完的煙火棒一樣黯淡冷漠地退開身子,他舉起一隻手臂遮擋住頭面,但是那雙手還是跟了上來,輕輕幫他抹掉臉上那些尷尬的痕跡。指腹的溫度是那麼地令人安心。

 

…他也無言摸上對方的臉龐,心情複雜地感覺到撫觸下有縱橫的濕意。

 

「你不是廢物。就算現在這樣也不是。給我機會證明這一點。你覺得我會基於同情心去將誰迎為我的主上嗎?在你的認知裡我是會去做這樣事情的人?」

 

那人說話時速度很慢,努力維持著語氣平穩,卻掩蓋不了呼吸肌不規則的抽顫,那股壓抑的激動也感染了賽希利安,或者他自己本身也怎樣都平靜不了。

 

「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放棄你。你只要做好覺悟就好。」

 

跟著稍微吐出的一口氣,他輕聲做出回答:「混帳東西。」

 

他低下頭緩慢地探索位置但不容拒絕地將吻落在那人唇上,把那張嘴還企圖要說的話語都逼了回去。事實上也沒有遇到任何抵抗或掙扎。當他舔過上唇柔軟內側所包裹的敏感時,牙關就輕而易舉地為他而開。津液在深深翻攪中交融一體,直到那人發出似是不適又似情動的悶哼聲他才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自然而然。儘管兩人已經很久沒有做這樣親密的事,他現在更因為殘缺而有許多不方便,幾乎可以說如果不是那人多方遷就,事情便沒法進行下去。

 

當那人發出好像嘴裡咬著什麼的痛呼,手下柔韌的腰部傳來一陣一陣的痙攣時,他猶豫了動作,但另一具身體卻大膽地貼了上來,兩隻手臂橫過腋下將他緊緊擁抱。那力度與溫暖幾乎要讓人落淚。

 

他們在不明白時間如何流逝的窗下做愛,聽著窗外的風聲和彼此愉悅或者痛苦的嗚鳴,情慾像波浪一樣層層疊疊,洶湧地拍上又退去。

 

 

 

「主上……」

 

「好。」

 

側躺在床舖另一邊的那人正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梳理金色的長髮,但因為賽希利安一個「好」字而動作停了下來。

 

「你還沒聽我要說什麼。」

 

「沒有必要聽了。因為我說好。」

 

克瓦希爾的軍師看向那雙略過一切,直直瞪著房頂的鮮紅,那裡頭空洞得找不出半絲情緒——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無論如何,他這次來的目的達成了,但在伸出手環抱的衝動裡怎麼還是滾沸著某種不滿足呢?

 

賽希利安就著被圈抱的姿勢也轉過來回抱賽凡提斯,下巴輕輕頂在黑色的髮旋上。

 

「今天晚上你留下來吧。」

 

「嗯。」

 

「沒什麼東西好收拾,明天就能上路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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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ehe, wir lieben nicht, wie die Blumen, aus einem einzigen Jahr.

 

                        ~看哪,我們並不像花朵那樣僅僅只愛一年。  ——《杜伊諾哀歌》第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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