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松三徑-將蕪居

尾聲

※

醺醺然的氣息在吐納之間揮發，身體內有酒精帶來的舒暢熱感，相對吹過兩頰的風，就冰涼得讓人警醒。

很矛盾的感覺。

城鎮中心外的石板路，被半月照著閃閃發光，賽希利安一步一步踩著，後頭的喧鬧聲就像是越來越遠的夢境。

這是在回城主宅邸的路上，但不是回家的路上。

很矛盾的事實。

前方路上有個人影，彼此注意到後，都愣了一下。

妖族武士的半張面具反射著天上半月的光芒。

「指揮官。」路西斯率先行了一禮。

「冒險回來了？累嗎？不累的話去跟大家喝一杯吧。」

「是慶功宴吧？那我……」

賽希利安聽出路西斯的拒絕意味。

「有什麼關係？有酒喝幹嘛不喝？特別是勝利的美酒滋味更好，你也不用在意什麼……」

紅髮的武士難得打斷別人的話語。

「我有事想跟指揮官稟報。」

「……這樣啊。」稍微停頓後，賽希利安輕輕笑了，「下定決心了？」

「……是。」

「那明天到議政廳再說吧……啊，你不要太早到，我剛剛已經決定我要睡到賽凡提斯來抓人為止。」

路西斯應諾的聲音裡終於有些許笑意。

與路西斯揮別後，各自往前走上歸途。

並沒有走多久，腳步二度停下。

「克瓦希爾沒有那種很有錢的舊貴族喔，你站那麼高是想做什麼？偷襲嗎？我可是老遠就看到你了。」

一樣是月光下，這次熠熠閃爍的是義賊嘴邊叼著的黃金煙斗。

艾里歐斯站在倉庫的的屋頂上俯視賽希利安，眼裡稀有地掠過一層陰影。

「本大爺是義賊不是刺客，跟你不同，暗殺那種事我才不屑做。」

「不要說得好像我做過，我殺人都是光明正大的……怎麼不去參加慶功宴？今天負責夜巡的又不是你。」是倒楣抽到短籤的艾烈特。

「……月色不錯，比那種酒瓶子亂扔的吵鬧場所華麗多了！」

「嗤」了一聲，「倒不知道你也是個愛靜的傢伙。那你慢慢賞月，我走啦。」

再次拾起腳步往前走，這時義賊從背後扔來一句：

「不管你有什麼目的，我會看著你的。」

賽希利安腳步不停，舉手揮了揮，「是、是。保重啊……」

……總算回到官邸，揮退顧門僕役的攙扶，謝絕了入浴的準備，賽希利安覺得現在的自己一泡進熱水裡面，有淹死的可能性。

推開臥室的房門，裡面的景象跟今天早上離開之前一模一樣。事實上也沒什麼好更動的，裡頭除了一些必備的傢俱與物品以外，就跟旅館那些租給客用的房間一樣，能看出使用者性格的擺置幾乎沒有。

賽希利安拉開高背椅，坐到書桌前——與其說是有在私人休息空間工作的事業心，倒不如說他是那種會抱著文件最後躺到床上去的懶惰鬼——他接著拉開抽屜，將裡面一個木製的華麗書盒放到桌上，打開後，拿出一本與外盒的精美落差極大的，既濫製又破舊的日記本。

室內沒有點燈，反正賽希利安也沒有翻閱的打算。手指巡梭過封面上每一個熟悉的破洞、缺角，與落膜。

「………」

再次伸手探向書盒內，單憑記憶與觸感拿出一塊黑色的布料。這塊布料與日記本的歲月很明顯不同，簇新許多，質地也不錯，但是裁形相當不規則，邊緣也盡是毛邊。

只是塊彰顯曾經遭到粗魯對待的破布。

翻開日記本最新的一頁，賽希利安將黑布折成適當的大小然後夾了進去。

透過沒拉上窗簾的大窗戶，夜空裡，還是一樣明明不完整卻依舊張揚決意的半月，這次反射月光的是賽希利安宛若兩潭血池的眼睛。

——披風與日記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