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部隊抵達了事先勘查過而預定的據點後,由伊迪倫等人帶領的劍兵隊、騎兵隊與槍兵隊留下,同時賽希利安與賽凡提斯也駐留於此,當作部隊本營。雷凱爾與米莎烏則與弓兵隊往林地更深處繼續前進。

 

留下來的隊長們各以自己的風格指揮所屬的士兵就地佈陣紮營,當然陣型的構想與預備的幾個戰術還是全部出自賽凡提斯那顆擅長精密計算的腦袋所安排的。

 

……艾里歐斯早早就找顆大石頭坐下來,叼著煙管吞雲吐霧,在展現他的「個人魅力」了,將佈陣的事情全部丟給副官處理。

 

義賊的名聲全國響亮,所以不會有人對艾里歐斯帶兵的能力抱持什麼錯誤的期待。不諳軍務這個問題,在任命他為槍兵隊長的同時就配了一個副官給他而解決了。至於黃金義賊在戰場上的價值,待他掄起那柄特製長槍的時候自然就會顯現出來。

 

騎兵隊的代理隊長桑朵出身自月牙之里裡某個私立軍校,領兵佈陣紮營這種事對他而言算是基本功,所以也是俐落完事便到本營報到。倒是另一頭的劍兵隊——

 

獨眼的精靈劍士一邊下達指示,不時還發出哈哈哈的豪邁笑聲。如果說賽希利安之前的沒有緊張感讓人覺得他漫不經心的話,精靈這時表現出來的悠然就是一種經過百戰淬練的無畏。

 

反觀艾烈特則是滿頭大汗地跟士兵反覆確認陣型,兩者一經比照,看起來相當有趣。

 

「伊迪倫跟艾烈特的組合…怎麼說呢?…很像什麼……」

 

桑朵手指擱在下巴,打量著剛過來本營的兩位劍兵隊長,然後突然一個擊掌:

「啊,就像伊迪倫跟暴躁猴的組合一樣嘛!」

 

艾烈特當場立刻抗議!

 

「為什麼伊迪倫還是伊迪倫,我卻變成了暴躁猴啊?!」

 

被質問的人,頂著一臉「你不知道嗎」的表情。

 

「因為你跟伊迪倫大人之間的差距大到可以忽略你跟暴躁猴的差異啊。」

 

這時一道慵懶的聲音也插嘴進來:

「生長在野地裡的暴躁猴也算是『實力不明』哪……」

 

某個城主說的是第一次跟艾烈特練劍時的話題。

 

「………」

 

此時此刻,艾烈特痛切地領悟到克瓦希爾要完蛋了!無論軍師賽凡提斯大人有如何遠大的抱負與優秀的統籌能力,所有的努力都即將付諸流水,只因為他竟然選擇了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將他奉為主君!

 

無視艾烈特剜人的目光,賽希利安將注意力轉到坐在旁邊的軍師身上。

 

賽凡提斯兩手拿著攤開的大張地形圖,因為十分專注的關係,身子還微微前傾,現在,那顆披著褐色短髮的腦袋裡想必正進行著無聲的激烈交鋒吧。

 

因為不需要擔心眼前的人會發現,賽希利安乾脆肆無忌憚地盯著自家軍師,發現垂落的瀏海之下竟出現了不是陰影的淡淡黑色,令他聯想起伊迪倫說過的話。為了確保這次對克瓦希爾而言,顯然時機過早的作戰能得到勝利,年輕的軍師在沒能有更多幫手的情況下,以凡人之軀扛下了多少壓力,又做了多少努力。

 

……真的是太可惜了。

 

內心深處某個被忽略許久的念頭,彷彿被觸動的氣泡般浮出了水面。

 

打從認識以來幾十個日夜,明裡暗裡不知嘲笑了多少次——對這個彷彿只用了理性、死板、認真、囉唆…等數個無趣的形容詞就構成的人類。

 

但是,對著這樣的人,很奇異的,賽希利安輕蔑著、冷笑著,卻也沒辦法生出什麼惡感。事實是,只要跟賽凡提斯共事過的人,都不可能不對他的才能與態度——尤其是後者,產生敬意。

 

……果然,還是太可惜了。

 

對於相遇的兩方來說都是。

 

「……沒辦法,只能拿到勝利了。」

 

「嗯?主上你剛剛有說什麼嗎?」

 

賽凡提斯一臉疑問地從地形圖上抬起視線。

 

「我說,我賢明的軍師大人費了這麼大的苦心把克瓦希爾帶到這個地步來了,這場仗我們非打贏不可。」

 

這不是廢話嗎!帶有無奈的反問差點就這樣說出口,但這個意圖卻被年輕主君臉上,除了愉悅以外某種未明的更深含意給阻止。

 

賽希利安將手伸到賽凡提斯面前。心中下了決定,稍微改寫他原本對此戰的打算。

 

「必會取得勝利,用我的這雙手。」

 

——將染滿鮮血的勝利送到你面前獻祭,這是我做得到的事情。

 

掌心翻下,手臂轉而揮向正前方,賽希利安對著傭兵眾人宣告的聲音響徹本營。

 

「開戰時我也會出陣。——之前都待在本營,也該夠了。哪,諸君表現得也都差不多了,我這時候出戰不會被說是爭搶部下軍功吧?

 

一串口哨聲響起,「指揮官總算提起幹勁了!哈哈哈!就該這樣嘛!」伊迪倫朗聲笑道。

 

「應該是說早該這樣吧……不,幹勁什麼的會不會是我們的錯覺?……」桑朵也說著。

 

艾烈特則露出歪斜的笑容,「搶得去就搶吧。話說回來,之前城主大人閃到腰,傷好了嗎?」

 

「………」賽希利安豪氣的姿勢僵住,無語。

 

這群沒有忠義之心的傢伙!

 

「噗。」

 

被部下們遺棄的城主木然地看向轉過臉掩飾的軍師。

 

賽凡提斯笑了呢…太好了,上任才幾個月就引發了克瓦希爾的奇跡,呵呵呵呵呵………

 

遠方響箭的破空聲打斷賽希利安的自暴自棄,也將眾人的精神瞬間扭緊。

 

那是開戰的信號。

 

 

 

 

雷凱爾所帶領的弓兵隊在林間葉影的遮蔽下,於溪谷上方佈陣。在與另一隊弓兵隊合力佈置好陷阱後,隊伍再次分流,雷凱爾隊留在原處,米莎烏隊則循著溪流,往更下游去先佔據谷間的高地。終戰實際掀幕的時機將會由嬌小的獸族少女來決定。

 

原本是獸王之師高階將領的雷凱爾,有著一身不愧於這個來頭的矯健身材,飽含力量的肌肉線條,包覆著彷彿有陽光融在其中的膚色;棕色的頭髮剪成俐落的樣式,黃金色的貓眼閃動的正是名射手合該有的銳利眼神。

 

不過,開戰在即,虎斑的獸族弓手卻微妙地有些無精打采,與某指揮官心裡那些歪歪曲曲的糾結不同,雷凱爾現在的煩惱是相當純粹的念想。

 

「呃啊……霧氣好濕……尾巴的毛都糾成一塊一塊的了。」

 

一旁的某個新兵正手心冒汗地死捏著弓,一聽到自家隊長自言自語的內容,繃到最緊的緊張之弦霎時就被無理地割斷,對著雷凱爾不可置信地把眼眶跟鼻翼都張到最大。

 

「不要拿你的鼻孔瞪我嘛!……別緊張、別緊張,一切都很順利,都在軍師的計畫中不是嗎?」

 

周遭的其他士兵都被這一幕給逗笑,幾絲竊竊的咽氣聲同時響起,原本僵硬的氣氛逐漸恢復了活力。

 

帶領這支隊伍的雷凱爾也在心裡偷偷鬆了口氣。

 

這次作戰是否能竟功,有五成的比重得看雷凱爾隊的成敗。領著人數僅二百餘,半數還是新兵的隊伍,就算是擅長帶兵的獸王之師高手也不免感到有些負擔過重了。

 

「沒辦法,誰叫我們的指揮官遇到軍務就好像遇到熊一樣只會閉氣裝死,軍師又這麼會使喚人。優秀的人才,尤其是尾巴斑紋這麼漂亮的我,只好勉為其難多負擔一點了。」

 

在心裡這麼開解自己的雷凱爾,倒是沒有去想還有乾脆辭退好了的選項。

 

等待的同時,太陽也正慢慢地接近頭頂的方向,雖然能透進樹海那濃密遮蔽的陽光只有少許,但是原本被霧氣翳擋的視線已經清晰不少。

 

時機近了。雷凱爾心裡默念著,黃金的貓眼再次確認陷阱的位置。

 

咻——

 

淒厲的響箭在下游撕開谷風。一短、一長、四短同響。

 

再次靜默。

 

「………」

 

雷凱爾穩穩地自箭筒取出箭矢,像是無聲的信號,所有的弓兵也安靜地同時取箭。

 

凝聚在箭尖的元素精靈用不屬凡界的聲音呢喃著,獸族的名弓手暗數自己的呼吸,開始醞釀戰鬥的節拍。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沒有,雷凱爾隊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當對面的下方突然出現一道細微的反光時,貓瞳急速地豎立起來!

 

那是法杖上寶石的反光。

 

雷凱爾的臉上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跟軍師說的一樣,還真的來了。

 

恭候多時,仲裁者亞述。

 

 

 

大強盜亞雷是個看起來大約四十幾歲的人類男子,有著雖然看得出歲月但還算不錯的相貌,可惜流露出某種神經質的眼神,讓人完全不會想主動接近,偏矮小的身材坐在椅子上時不是很明顯,而且考慮到其本身專精的是弓術,這點完全無礙於他發揮實力。

 

這幾天亞雷與他所率領的盜賊團,有如陷進一個醒不來的惡夢,在他們所自豪的,以樹海為場地的戰鬥中,竟然被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軍隊打得節節敗退,盜賊團的人馬就像被兇獸谷地裡,那些不知饜足的流沙所吞噬了一樣,接連著失去聯繫,才經過短短數日就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數量!而那些也許被消滅掉的隊伍都沒有生還者,在得到一名僥倖逃過追殺的殘兵報告之前,沒有人知道在這片魔性樹林的掩蓋下發生過的那些戰鬥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個渾身泥濘狼狽的盜賊團成員跪在首領面前悲憤地吼著:

 

「那些卑鄙的傢伙!他們識破我們的響箭信號,反過來混亂我們!」

 

「不要胡說!我們的信號這麼複雜,哪有那麼簡單幾次交手就被看穿!」

 

得到這樣的情報,大強盜幾乎要坐不住。

 

「是真的!……」

 

甫逃過被追殺的死亡陰影的盜賊,用劫後餘生的驚恐,嘶啞著說明情況。

 

原本擅長在樹林間暗處隱蔽自己身形,同時給予敵人痛擊的游擊隊被友軍求救的信號所吸引,為了快速抵達戰場,選擇了較少障礙的平地路線前進,但沒想到半途中突出的卻是等候已久的敵人……!

 

「敵人完全不留活口!我好不容易逃出戰圈,一路上躲躲藏藏地直奔本寨,就連聽到好像是我們的響箭聲都不敢再靠近!」

 

「那些傢伙到底是什麼人?」

 

站在亞雷前面,一名全身罩著斗篷手持紅寶法杖的女魔法師開口向地上的盜賊問道。

 

不就是受妖王軍號召而來,討伐「嗜血同盟」的軍隊嗎?一時搞不懂問題重點在哪裡的盜賊,狐疑地回望。

 

「對方到底有哪些兵種?數量多少?領兵的將領有什麼特殊的地方?——犧牲的人已經永遠死去了,活下來的你還有沒有更多有用的情報要跟我說呢?」

 

法師再次開口問話,語氣中充滿不耐與毫不掩飾的不滿,好像那名盜賊團成員活下來這件事令她很不高興似的,但是殘存下來的男人沒有辦法發怒,他在發怒之前意識到對方的身份而先感到了恐懼。

 

「仲、仲裁者……」盜賊結巴著,然後才突然反應過來地回答:「兵種…我有看到騎獸,還有弓箭手,好像也有劍兵跟槍兵,數量…我不記得了……感覺大概有兩三千吧……」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魔法師冷冷一笑,翻了個白眼。

 

盜賊又繼續報告:「……有一個獨眼的男人,因為很特別所以印象很深刻……」

 

「獨眼?」亞雷出聲打斷,「是怎樣的獨眼男人?」

 

聽出首領語氣中帶著的緊張,魔法師不屑地回頭笑望。

 

「欸?…呃…是一個獨目的精靈劍士……一邊殺人還一邊大笑……嗚嗚……」哭出來了。

 

想必從此以後聖族會成為男人心裡的陰影。

 

「不是他。」魔法師斷言,然後看亞雷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鄙夷地哼了一聲。

 

再問也問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魔法師揮一揮手,讓那個幸運的生還者退下去休息。

 

「以為死人復活了的感覺如何啊?首領?」

 

「亞述!」

 

「我在啊。」仲裁者亞述輕鬆地回應怒吼,「我親愛的、最怕死的首領,現在就算不是你所想的那個怨靈為了復仇而來,眼前的敵人也足夠我們傷腦筋了。」

 

「把我們的信號通通記下來並且破解…有這個可能嗎?」

 

「有可能啊,信號是死的,聲音也無法掩蓋,每次戰鬥使用的時候一定都會暴露出一些蛛絲馬跡的。」

 

只是沒料到有人會去把總共能演變出五百多種變化的規則給歸納出來,還真的做到了。

 

「是個很有些手段的傢伙,不過也只是賣弄小聰明罷了。」

 

仲裁者亞述輕輕一歪頭,斗篷的兜帽邊沿就掀起俏皮的波動。她揮起手上的法杖,上頭的紅寶石中奇光晃動,在空中帶出大片的地形圖。

 

「接下來就要決一死戰了…啊,抱歉,我說了『死』這個字了嗎?呵呵…敵人也是一樣的想法吧,要在下一戰做個了結。」

 

斗篷下伸出纖長的手指在地圖上游移著。

 

親愛的、狡猾的敵人啊……會從哪裡進攻呢?會在本寨前方的平坦地光明正大地佈陣嗎?還是……從這個小溪谷畫出一條延長的戰線呢?

 

「……我還是喜歡進攻多於防守。」魔法師咬住指尖說道。

 

聽懂副手的意圖,亞雷不贊同地回復道:

 

「謹慎一點,妳剛剛也聽到報告了,他們人數不多,既然都要總攻了,不會再去做些分散兵力的多餘事。」

 

「呵呵……亞雷,說你怕死還真沒說錯,就算我帶走我的兵馬,你這裡不是還有七千多人嗎?對上只有兩、三千的敵人也能讓你膽怯嗎?」

 

女人不斷地挑釁,亞雷對此相當不快,但還是勉強壓抑住。

 

「一個已經被嚇得有點神智不清的人的報告,我可不會傻到去全信。妳也一樣,就不怕賭錯邊落空了,什麼都打不到嗎?」

 

「不會落空的,對方的策略我已經完全看透了。」

 

是嗎?亞雷挑了挑眉。

 

「你不相信?雖然我不認識那個為敵人出謀獻策的人,但我確知一點:一個能把五百多種變化的暗號都搞清楚的人,絕不會在這最後一刻偷懶的。我預料他還是會在本寨前擺出陣式,但是同時在這一帶放出響箭……」

 

手指在地圖上溪谷的某一處劃了個圓。

 

「但是,他們的主力卻會在這裡,」指尖移向更上游處某個地方點了兩下,就在方才那個圓與本寨之間,「應該會準備了劍兵、騎兵或者弓兵,從高處以逸待勞,等著襲擊被誘出城的我們。」

 

法師轉向亞雷繼續說道:

「主力交給我解決,那個想出如此謀略的人,我很有興趣。山寨這裡就由首領大人留守吧。」

 

大強盜覺得副手說的不無道理,再三考慮過後他點了點頭。

 

「那妳就帶著妳的人馬往溪谷進軍吧,既然對方還有可能準備騎兵…由高處衝下來的騎兵可是很可怕的,槍兵隊也借給妳吧。」

 

魔法師聽了這話後,訝異地連眨了好幾下眼睛,雖然有兜帽遮掩,亞雷沒看到這個表情。

 

亞述毫不掩飾懷疑地直接問道:「怎麼回事?你怎麼突然這麼慷慨?竟然願意把兵力分給我?」

 

「什麼態度!妳這沒禮貌的女人!我是怕妳失敗了,害我在本寨這裡腹背受敵啊!」

 

「嗯——?」

 

被稱為仲裁者的女魔法師可沒有這麼容易就接受對方的解釋,然而也沒時間再逼問了,響箭的聲音突然劃破天際,傳達出盜賊團成員求救的訊號。負責瞭望與偵查的手下前來報告,射出響箭的方位與推估距離。

 

——恰巧就在亞述方才畫的圓形裡。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三更子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